假寐了片刻，小鹿仰头，目似星光：“清清姐姐，我们去花园里走走吧。·”
“啊，你的身体……允许吗？”
小鹿点点头，先下了床，撒娇似的拉着她的衣袖：“可以的，可以的，我们去吧，天天坐在病房里，我都要闷死了。”
清清看了看小鹿，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，他倒确实是要比以前精神了些，还悄悄地长高了好几公分，细瘦的手臂也有了些肉，堪称是一位骨肉亭匀、丰神俊朗的小少年了。
刚走进来的崔护士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：“没事的，你陪着他出去走走也好，今天天气很不错。”
“崔护士。”清清笑着转身，“那就麻烦你转告一下田小……仪了，我们出去走走，让她别等我们了。”
“小田也来了？”崔护士有些惊讶，“那好，我会和她说的。”
***
和仁坐立在私立公园内，本就绿树成荫，景色怡人，病房部后头的花园更是着力打点过一番，雕塑、鲜花错落有致，路旁的木椅都是英式仿古式样，既漂亮又典雅，中心还有喷泉和大理石铺成的广场，如果不是身穿白色制服的医务人员来来去去，这里看起来和高档的别墅区也没太大区别。
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，清清对着天空伸了个懒腰：“哎呀，真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呀。”
小鹿比她落后了两步，听见她说的话怔了一下，然后笑了笑：“我就曾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。”
她手还背在身后，没来得及放下，讶异地转身：“小鹿你以前也生过大病吗？”
俊秀的小少年摇了摇头，“不是医院，而是中心广场和公园。”从左至右，他缓缓把整个花园望了一遍，眼神清澈而宁静，“妈妈离开后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，我没有地方住，也没有钱吃饭，只好成天在中心广场和公园晃悠，饿了，就捡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吃，渴了，就去旁边的商场的公厕里接凉水喝。·夏天还好，可以睡在公园的长椅底下，只要小心灌木丛底下的蛇，可过了十月，不管我捡多少报纸盖在身上，却依然冷得睡不着。”
“好在我遇见了王爷爷，王爷爷是在广场捡垃圾的，我们常常碰见，游客丢下的水瓶易拉罐，我看见了，总是替他收着，慢慢地我们也就熟悉了。那天他看我病得可怜，就带着我回了他家。他住在桥洞底下，环境自然也算不上多好，但他有一个旧帐篷和几床破棉被，甚至有一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厚床垫，不怕蚊子、蛇、突如其来的大雨和冬天，在我看来，已经算一个很富裕的大富豪了。”
“后来，我就陪着王爷爷两人一起去捡垃圾了。那时候，我们很快乐，远处的钟声一敲响，我们就起床，去旁边的包子铺买两个白馒头吃，然后趁着环卫工人还没上班，去广场翻垃圾桶，有时候商场的保安心情好，也会丢两包垃圾出来给我们。到了晚上，我们会背着麻袋回到桥洞底下，在河水里把垃圾清洗好，然后分类、整理，之后再背去垃圾站卖掉。”
“垃圾站很远，去一次要走很长的路，等到回来，天也就晚了。如果能把垃圾存下来，等到存够一周的份再一起去卖，能节省很多时间，但我们都没什么力气，也没有装运垃圾的小车，所以只好每捡两天垃圾，就去一次垃圾站。如果那几天捡了比较多的易拉罐，收入不错，馒头就可以换成肉包子，有一次，王爷爷甚至给我买了碗肉饼汤。”
“可惜好景不长，有一天晚上我们背着垃圾回桥洞，却发现帐篷被人掀翻了，满地的棉絮和散落的垃圾，床垫也被人丢在了水里，上面有几道长长的划痕，弹簧都跳了出来。王爷爷的脸当时就白了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很着急，问了他好多个问题，可他一个都没有回答，只是沉默地弯下腰，把垃圾捡回袋子里，然后，牵着我离开了。”
“那天以后，我们再也没有回过桥洞底下，王爷爷也不再去广场捡垃圾了，只偶尔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，捡一些在公园里野餐的游客丢下的食物吃。我们几乎从不花钱，可不知道为什么，他那个包裹着一小叠旧纸币的手帕包还是一天天地薄了下去。在王爷爷以为我看不见的时候，他一个人对着公园最里面的那棵死掉的橡树哭过好几次。”
“我偷偷熘回过广场，想自己捡一点垃圾去换钱。那时候，垃圾桶比我还要高一点儿，要把外面的套子除下来很费力气，但想到也许我可以买一碗肉饼汤给王爷爷吃，我干劲很足，很快就翻过了五个垃圾桶，甚至捡到了一份只吃了一口的汉堡包，我很开心，把汉堡包塞到了怀里。但正当我努力把一个垃圾桶的外壳拉起来的时候，手上突然一轻。”
“我还没来得及抬头，头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，血当时就流出来了。我头很晕，勉强撑着垃圾桶站住，晕头晕脑地抬起头，隔着血迹能看见一个模模煳煳的人影，很高，很年轻，应该是个男人，穿着黑色的外衣，手里还拎着个垃圾桶的外壳。他很愤怒，似乎骂了我几句，但我的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轰鸣，什么都没有听见。后来他又推搡了我两下，把我头朝下脚朝上地丢到了垃圾桶里，再把外壳罩在我身上，就走了。”
“没有人来帮我，我一个人倒插在垃圾桶里，旁边是很热闹的一个人间，人们走来走去、嘻嘻哈哈，汽车的喇叭声和上班族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，还有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小男孩，穿着双每走一步都会发光的新运动鞋，红色的荧光一闪，又一闪……然而我没看清他运动鞋上究竟是印着只老虎还是狮子，有人往垃圾桶里丢了杯半满的豆浆，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胸膛一路往下流，流过脖子，流过眼睛，最后和额头上的血一起流到头发里去了。”
“最后，我还是出来了。把旁边的垃圾都捡起来，丢回了垃圾桶后，我本想去商场的公厕清洗一下脸上的血，但保安看我那么脏，嫌我臭，不让我进门，我只好捡了个瓶子，在喷泉里装了水，躲在没人的地方把身上弄干净了。”
“我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桥洞下的事，也明白了王爷爷为什么再也不回广场捡垃圾了。但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王爷爷知道我明白了这一切，我跑回公园，打算撒谎说自己去看人踢足球了，可王爷爷并不在原来的地方了。我找遍了整个公园，整个广场，甚至还去了桥洞底下，却始终都没有再看见他的人影。”
“我跑了整整一天，终于放弃了。那时候很晚了，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，路灯也大都熄灭了，我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广场上。在喷泉旁坐下，我才觉得双腿异常疲惫，额头的伤口也微微发烫，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。”
“掬了点喷泉池里的水喝了后，我突然想起之前自己还捡了个汉堡，我拍拍口袋，却发现包着汉堡的纸早就散开了，汉堡和一只灰色的小老鼠混在了一起，大概是在垃圾桶里挣扎时，不小心弄进去的。”
“我还是吃掉了整个汉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