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回山远翠眉长高处凄凉菊花清瘦杜秋娘
威远镖局的镖师们,聚集在一楼大堂吃午饭。酒过三巡,镖师甲笑道:“王二刀,听说你想英雄救美,美没救成,反而给范昭的保镖打飞了腰刀,可有此事?”镖师乙笑道:“是真的。我亲眼看见,王二刀又骑马去捡回自己的腰刀。”众人呵呵一阵大笑。王二刀吃了一口酒,皮笑肉不笑,道:“诸位,你们谁敢把杀人的刀架在江阴范孝廉的脖子上?”众镖师面面相觑,安静下来。王大刀喊了一声“二弟”。王二刀不理,一拍胸脯,朗声道:“我,双刀王的王二刀就敢!你们敢吗?”众镖师默不作声。
王大刀站起身,四下拱手,笑道:“诸位,咱们镖局一家子兄弟,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,面对强敌,倘若连拨刀的勇气都没有,还能在江湖上混吗?这次舍弟鲁莽些,但是勇气可嘉。舍弟的勇气哪来的?不就是有众多镖局的兄弟在后面支撑着吗?舍弟拨刀,那也是为了咱们威远镖局的旗号拨刀,给咱们镖局的兄弟长脸了。”镖师丙与双刀王交好,站起身来,道:“说的好。倘若威远镖局的牌子砸了,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。就算是性命不保,也得保住咱们镖局的牌子。”众镖师纷纷道:“王二刀,好样的,咱们敬你。”酒席顿时热闹起来,王二刀高兴的连饮三杯。
镖师丁低声问道:“王二哥,你说,江阴范孝廉和扬州暖香楼的李香香,怎么跑到这来了,还穿着农家衣服。”王二刀想了想道:“这又什么不明白的。想是两人厌倦了朱门红楼的生活,特地来到这山清水秀、人迹少有的村子里边,过一过牛郎织女的农家日子呗。”镖师戌附声道:“王二哥说的有理。他俩连个丫头仆人都没带,住农家屋,吃农家饭,看农家山水,清凈自在的田园生活,真是神仙日子啊。”镖师己道:“只羡鸳鸯不羡仙。范孝廉和李香香鸳鸯和神仙都做了啊。”众镖师纷纷点头,艳羡不已,齐齐饮杯。后来,余春将王二刀自夸之事密报范昭,范昭笑了一下,道:“他没说错,王二刀确实把腰刀架在我的脖子上。”
午饭后,陈慧显差人到镇上,给二人买来新衣服和生活用品,又从春满楼买来两个小丫头小杏小桂伺候李香香。陈慧显见范昭和李香香分房而居,肚子里暗笑范昭假正经。
傍晚,罗强在家里宴请范昭和陈慧显,倪璋坐陪。席间,范昭提及要在新镇建立陈家盐行。罗强和倪璋皱起眉头。罗强道:“新镇,隶属丽水县,北上金华,东往温州,南可下福广,西可去武夷山和景德镇,实乃商业枢纽。许多大商行均在新镇建有店铺,不过都是茶叶、丝绸等寻常货物。陈家若是寻常生意,倒也无妨。只是,在新镇建立盐行,得有官府批文,而这盐业批文,早已被扬州盐商垄断。此事甚难啊。”陈慧显有些泄气,道:“我去问过多家盐行,均是如此说。不想新镇一个小地方,已在扬州盐商的掌控之中。”范昭问道:“新镇上可有盐行?”罗强道:“没有。新镇是近十年才新兴的镇子,官盐未曾在此设行。士绅用盐,皆从县城购买。寻常百姓用盐,便从私盐贩子手中购买。”范昭奇道:“此处也有私盐贩子?”罗强笑道:“私盐贩子无孔不入。所贩之盐,与官盐无二,价格却便宜许多。陈老板是盐商,想必熟知此事。”陈慧显道:“我开办盐场后,有些江湖人物,向我买盐,均被我拒绝了。”罗强和倪璋微笑不语。
范昭道:“听说贩卖私盐,是大罪,要被杀头的。”罗强道:“私盐贩卖大约起于春秋时期的齐国名相管仲。汉武帝时,私盐贩卖日渐突出,朝廷对私盐贩子‘钛左趾没入其器物’。唐,私盐贩子是要杀头的,相关官员连坐入罪。五代盐法最酷,贩私盐一斤一两就可以正法。宋代略宽了一点,三斤或是十斤杀头。大清朝的盐法较历朝历代要宽松许多。官府严禁买卖私盐,卖私盐者发配二千里充军,买私盐者杖一百。不过,雍正四年,朝廷规定‘贫穷老少男妇挑负四十斤以下者,皆不许禁捕。’这项规定,得益于时任浙江巡抚、两浙盐政使的李卫大人。新镇地处浙东,二十多年前,这里还是个小村庄,穷人们迫于生计,大多贩卖私盐。如今,新镇人富裕了,安居乐业。但是,贩卖私盐已成传统,并未完全绝迹。”范昭道:“这么说,大清皇帝对穷苦百姓还算好的了。”罗强和倪璋微微点头。
范昭道:“陈兄想弄个盐行批文,不是难事。只须等待些时日,远水解不了近渴。”罗强吃了一块肉,道:“陈老板的盐是好,炒这山猪肉特别香。只可惜罗某有心无力,帮不上忙。”倪璋忽道:“陈老板可有浙东的盐引?陈慧显忙道:“当然有。如果没有,我不成了贩卖私盐了?”倪璋道:“倪某在县城有几个盐行的朋友,交情还行。倪某出面,将陈老板的食盐全部买下。而且,以后陈老板的盐货,都可以由倪某的盐行朋友买断。”陈慧显连忙谢过。倪璋道:“但是有个条件,陈老板不可在新镇设立盐行。”陈慧显笑道:“只要食盐有销路,陈某就没有必要在新镇设立盐行。”范昭道:“莫非,倪员外是想在新镇开设盐行?”倪璋摇摇头,道:“非也。在新镇贩卖私盐的,多数是白莲教徒。倘若在新镇开设盐行,等于抢了白莲教徒的饭碗,必生是非。倪某作为新镇士绅名望,维护新镇平安,责无旁贷。”范昭懂了,道:“原来如此,没想到白莲教的势力如此庞大。多谢倪员外帮手。”
酒宴散后,罗强问倪璋:“师哥,你为何要销售陈老板的食盐?”倪璋道:“以范陈两家的势力,在新镇开设盐行是早晚的事。为了隐藏师姐的踪迹,还是由我们买断陈老板的食盐为好,更何况,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大好生意。”罗强点头道:“师哥想的周全。现在朝廷正在严剿白莲教,白莲教难成气候,咱们不招惹它,以免节外生枝。”倪璋道:“今年四月,马朝柱在湖北罗田鼓动白莲教徒造反失败,潜逃在外,浙东倒是他的一个好去处。我们需得留心,千万不要让官差阴差阳错找到师姐那里。”罗强道:“师哥顾虑的是。虽然莫兄劝说我们静观其变,但是,我还是希望范昭找不到师姐。这么多年来,新镇风平浪静,日渐繁荣,乡亲们安居乐业,大家都习惯了,不要有什么变故才好。”倪璋皱眉道:“莫怀仞之言,不可尽信。我想,范昭和扬州头牌李香香,在七星岭里做什么?难道真如一干镖师所言,两人做了一对野鸳鸯?”罗强也皱皱眉头,道:“莫兄前日就走了,要不,可以问他。”倪璋忽然笑道:“我倒真希望市井传言是真的。范昭好色又贪财,必不会尽心为皇上办事。愚兄猜测,范昭原本打算在深山里混上一段日子,然后向皇上报告说寻不着人头。所以,范昭才偷偷带着扬州头牌,在七星岭做野鸳鸯。”罗强道:“真如师哥猜测,那就太好了。”。
范昭和陈慧显走路回客栈。陈慧显笑道:“兄弟,你和香香姑娘分室而居,莫非,是等到夜深时分潜入香闺与佳人幽会?”范昭道:“兄长想歪了。”陈慧显呵呵笑道:“怎么,在哥哥面前,也要假装正经?”范昭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能说,也说不清楚,遂笑了笑。陈慧显以为范昭默认,当下叹息一声,道:“我在外经商,难得空闲。偶得空闲,所见都是凡脂俗粉,全无半点风月心思。”范昭脱口道:“兄长若是喜欢,何不……”说到这,范昭立时闭住嘴。陈慧显疑惑道:“兄弟真舍得?”范昭闭口不言。陈慧显笑道:“哦,我明白了,情到浓时情转薄,兄弟现在是想做一回‘无情’人了。难怪,香香姑娘对兄弟不冷不热,敢情已经明白了兄弟的心思。”范昭苦笑一下。陈慧显连连摇头,道:“送旧迎新,原是商女常态,我怎么感伤起来?逢场作戏,我还真不如兄弟呢。”范昭见陈慧显对李香香动了心思,道:“兄长,繁星漫天,我想到野外走走。”陈慧显心忖:“表面上你是给我机会去找香香,分明是自己厌倦了想脱身嘛。”嘴上却道:“好,夜冷,兄弟别走远了,早点回去。”
陈慧显兴冲冲回到四通客栈,径直向李香香屋去,正好碰见春满楼的老鸨贾妈妈春风满面的走出来。陈慧显道:“贾妈妈,你怎么在这?”贾妈妈笑道:“我来求香香姑娘,明儿去春满楼指导我的女儿们,香香姑娘答应了。”陈慧显笑道:“哦,香香姑娘肯去春满楼指导一二,你的女儿身价要涨了。”贾妈妈脸上乐开了花,道:“可不是嘛。春满楼能请到扬州头牌,我做梦都想不到呀。陈公子,下次你来春满楼,我全免你的费用。”陈慧显笑道:“那就多谢贾妈妈了。”贾妈妈哼着小曲,扭着屁股,下了楼。陈慧显走进屋内,小杏和小桂正在洗茶碗。李香香道:“瞧公子脸上的喜色,想是生意妥当了。”陈慧显笑嘻嘻道:“生意的事固然重要,可是眼下我的心里只有香香。”李香香垂首道:“怕是公子心思定了,才想起香香呢。”陈慧显道:“哪里。自两个月前与香香姑娘一别,途中所见所遇皆是凡脂俗粉,不及香香万一,令我全无一点风月心思。今儿在此处遇到姑娘,天见可怜哪。”李香香低声道:“范公子尚在,香香只与陈公子把酒言欢。”陈慧显微感失望,强笑道:“自然。待我办妥了生意上的事,即刻起程,与姑娘相游回扬州。”